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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暴富》

作者：喻重光

这个世界靠着自杀维持运转。
一个人自杀，于是那人家里得了十个月的房租，自杀的人越年轻，得来的钱就越多。
因为年老的人总是要死的，会很快死的，这世界可供不起更多的年轻人消耗了。
那些不愿意自杀，去辛苦工作的，最终倒是成了其他人的牺牲品。
怎么不自杀？为什么不自杀？就那么躺着，割腕，或是上吊，从高楼上跳下去，摔成稀泥一片。
你死得越早，于是政府就越高兴，他会给你更多的钱。
为什么，因为这个世界人太多了，大家没有更多的资源供给你了。
于是二十一世纪的生活下，竟然是活出了那些史前人类的感觉，他们用祭品供奉神灵，换来财富。
李宏最近暴富了，大家都眼红得不行。
“瞧他那副样子。”他们说。
这男人趾高气昂，他又失魂落魄，他十四岁的女儿自己跳进绞肉机里成了肉泥，他得来了半辈子攒不来的钱，他又成了这镇子里又一个独身人。
“他老婆？他老婆也死啦……生那小孩儿的时候死的，难产死的怎么能叫自愿放弃生命权呢，那政府当然是一个子儿都没给他们家的，保险？保险顶个屁用……”
李荭刚生下来的时候，爸爸就不喜欢她，爷爷奶奶也不喜欢她，她不知道为什么，只是有人告诉她，她是害死她妈妈的扫把星，不但害死了一个提款机，还没给家里挣够一个字儿。
提款机？提款机是什么东西，她去问，她家开了麻将馆，那些打麻将的汉子搓了搓手指，那手指刚从他脚丫子缝里拿出来。
“娘们能生，生了让那小孩儿自杀，小孩儿死了有钱拿，拿了钱再生，可不就是个提款机吗。”于是他们又哄笑起来，泛着痰音的笑声混在乌烟瘴气的麻将馆里。“讲了你个小奶娃子也不懂。”
李荭跑了。
李荭上学，政府安排的，但是李荭班里的小孩儿总换了又换，因为总有孩子回去了再也没回来。
男孩儿，女孩儿，都有，可是女孩儿更多。
李荭不明白，想去问老师，又觉得不知道怎么开口，于是便闭了嘴。
后来李荭交了朋友，一个小姑娘，人精神得很，两个麻花辫儿往两肩上一搭，脸上有雀斑，笑起来门牙亮白亮白的。
小姑娘叫檬檬，王檬檬。
李荭听说她家是有个弟弟的，每天檬檬都要早起给全家做饭，他弟弟每天都要吃好的。
“我弟弟以后要给家里娶媳妇挣钱的。”她吃着碗里的酸萝卜片儿，李荭看着眼馋，也夹了一块，酸得脸都皱起来。
后来王檬檬也每天都会给李荭带点儿好吃的，李荭高兴，她没什么朋友。
有一天王檬檬突然拉住她，给了她一大罐子酸萝卜片儿。
“李荭，我家要有钱了，以后可以一直请你吃肉了！”她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小兔子，牙齿白，眼里都有光。
那天以后王檬檬也没来了。
王檬檬死了。
跳河死的。
自杀，政府看她没满十五岁，拨了两百多万给她家。
王檬檬家里的紧张再也没了，她爸爸买了车，她弟弟有了新衣服。
李荭难受，想哭，可还是跑回家，她问她爸，小孩儿死了家里有钱拿吗。
“有哇，有好多钱拿，可以吃好久。”那男人抽着烟，手上还打着麻将，李宏看了一眼自己女儿，那眼里是什么，李荭年纪小，可也是看得懂的。
“咱家穷，咱家穷。”她又没头没脑说了一句，跑回了自己屋子。
第二天晚上李荭没回家。
警察在废工厂找到了，要不是扔在一边的书包，那七零八落的一块块都认不出是什么，哪里是手，哪里是脚，哪里又是小姑娘最宝贝的眼睛。
李荭跳进去的时候，嘴里还念叨，“咱家穷，咱家穷，我死了，家里就有钱。”
于是李宏得了半辈子赚不回来的钱，他暴富了。
他拿了钱，趾高气昂，他夸自己的女儿是孝女，为了家里放弃生命，是孝顺。他带着爸妈下馆子，几个人点了一桌几千块的菜，像是大半辈子没吃过饭，吧唧嘴的声音不绝于耳，孝顺啊，太孝顺了，老头老太都夸，可吃着吃着，那老太婆张大了嘴哎呀了一声。
“坏咯，那小妮子前些天刚来了经。”
“能生咯？哎哟，咱这是亏了大发了。”
“早该哄着养养，养大了下子儿赚钱呢。”
“真是个不孝女，死这么不是时候。”
于是这饭又在李宏点起的烟里沉默了下来，他狠狠吸了一口。
他又失魂落魄了。